導演鄧勇星是台灣廣告導演，在上海住了十年。因為身為異鄉人，而對異鄉人歸鄉有特別情懷，遂作此片。
當初一看標題，以為是公路電影，像[人在囧途](葉偉民，2010)或[天下無賊](馮小剛，2004)那種返鄉路途需要驚奇大冒險電影，結果【到阜陽六百里】是關於在上海的阜陽人返鄉的故事。描寫招募返鄉客，事前準備過程，敘述車是哪兒來的，司機是誰，售票小姐是誰，乘客有哪些人。一切湊合來的客運與乘客、司機，在電影最後搖搖晃晃地啟程。
歸鄉的路有多遠呢？從上海到安徽阜陽約要 670 公里，大約是台北台南往返一趟的距離。雖說這段路對中國人來說一點也不遠，但考慮歸鄉與否，卻是一段煎熬十分的過程。而這正是【到阜陽六百里】欲表達的情緒。
全片自情感方面言，因為被侯孝賢剪過，敘事情感挺平直的，顯少大起大落，做到盡量客觀，無導演私人情感投射。導演與監製最後的想法是，如果把導演的思鄉之情投射到主角曹俐身上，那這就不是曹俐(一般歸鄉人)的故事，而是鄧勇星將自己的情緒，應是套在一般歸鄉人身上。當然，創作者情感投射於作品角色身上，並非不可行，不乏優秀的作品借佊喻己，如[桃姐](許鞍華，2011)即是以監製李恩霖自家的故事改編，雖然情緒不張揚，Roger 對桃姐的感情可是無微不至。然而，因為監製侯孝賢「冷眼觀生死」的風格實質影響本片之深，使原本應該會不斷讓人輕輕嘆息的劇本變成「他」的事而非「我」的事。僅在謝琴發現念孜在孜的女兒與客戶同居，回居所失望無力地坐下時、曹俐送乘客上車後一人回到居所，打開天窗那一聲嘆氣，平靜的水波才被濺起外，其他方面倒是劇中人與創作者的情感關係切得乾淨。
這種「冷眼觀生死」的技法該如何評價呢？我覺得就是創作者風格的問題啊，先不論觀者吃不吃這套，至少這手法沒有感情氾濫的問題，而能好好地說一件事給他人聽，讓人聽得明白，表彰這是劇中人的故事，而非創作者的故事，創作者僅為一中性媒介爾。然而就是因為這樣，資質駑鈍如我，這種電影都要看兩遍才能抓到創作者的想法.......，第一遍總是「啊~~~~」地順水飄過，第二次才看清楚河岸風景與水下的景觀。
*****
以下簡單說說劇情：曹俐(秦海璐飾)之前在深圳的成衣廠因被騙錢而倒閉，回到四年前的上海居所(閣樓)住下，室友依然是之前在上海居住時的同鄉大姊謝琴(唐群飾)。同鄉大哥狗哥(李彬彬飾)，應該是陪酒 KTV 的經理，便介紹失業的曹俐到 KTV 作清潔人員。另一位同鄉小弟九子(沈羿銓飾)，今年剛到上海打工，發 KTV 傳單。某日，九子便跟狗哥提議要弄台巴士載客賺錢，兩人便到廢車場物色目標、打掃之、請人維修之，再找套招朋友扮警察，跟維修人員說這是贓車，要扣押帶走。不花一分維修費地幹到一台能行駛的巴士。
這台巴士，便是過年要載阜陽同鄉自上海返鄉的車。狗子請曹俐招攬客人，再予以抽成。曹俐不打算回家過年，狗哥、九子便載客搖搖晃晃往阜陽。然而卻在行駛二十公里後，被交通警察攔下，狗哥、九子被抓，乘客們被安排乘他車返鄉。
而其中穿插的配角們很真實的異鄉人故事，謝琴與阿伯男友的秘密偷歡生活、該阿伯趁在房間之便，偷了曹俐新手機及兩千元人民幣、謝琴感嘆：女兒都不懂她老人家的用心良苦、同鄉小月工作被老闆娘欺負又被怕封殺，且長年沒回家，家裡的人都差不多忘了她是誰，她也不知道孩子長什麼樣了，便想回家不回上海了、有鄉親搭車日不打算回家，卻託人帶家人的骨灰回老家墳上放。
*****
另一條貫穿全片的主題為「小欺騙」。而一連串的小欺騙卻使得阜陽鄉親，得以稍微便宜的票價搭車返鄉。致看之下是違法的事，但目的仍是好事一樁(票價便宜又服務鄉親)。曹俐被騙錢致工廠倒閉、狗哥身上沒錢還帶九子去搭計程車，在車上開始罵九子沒帶錢還拉他去搭車，因九子是啞巴而逃過一劫、狗哥帶假警察去扣押巴士而免去修車費、狗哥騙曹俐巴士是合法取得的豪華巴士、同鄉深怕被騙錢而不願買車票......等。
雖然狗哥連曹俐、九子都騙，但還是真心對他們好。曹俐到上海的第一晚，狗哥就對曹俐說：「以後啊，我跟你說，有哥哥吃的，就有你吃的！」雖然狗兒一直嗆九子並吧頭：「別啊啊啊啊的，你只會啊吧啊吧的幹什麼，說句話啊！來，你說句上海話我聽聽！」但還是帶九子跟他同住，並安排他工作。這些小對話，莫名讓我好感動(擦淚)。
*****
至於主角曹俐的家人與過去的故事，編劇很用心地，係讓他人在聊天過程中提示，曹俐自已則是完全不願提及，也沒人敢問。全片最精彩之處的莫過與片尾，曹俐決定不回家給父親上香，送乘客們上巴士後，回到只剩她一人的小閣樓居所，再次點好傭金，收好，開始焦慮地走動，之後，把天窗「啪咖」一聲地推開，讓陽光與空氣進來，用力而快速地吐了一口氣。我在第二次看時，終於能和曹俐共享強烈而不知從何發洩的鬱悶，一起稍微舒緩緊張地吐一口氣。感受到她在房裡走動，卻排解不了心中強烈的封閉與窒息感，只能打開天窗，就在陽光與空氣進屋裡的那一剎那，終於有所釋放。
明明很捨不得父親死去，卻不願原諒他，而不回阜陽上墳；明明有輛便車能回阜陽，卻寧可招募想回家的同鄉回家過年，而自己一人留在上海。這就是一種異鄉人的矛盾與人生故事。【到阜陽六百里】這六百里看似不遠，但異鄉人對於回家這事，卻有千百種感情。這六百里路可以是睡醒後就走完，亦可能花一輩子都走不完。
=====題外話=========
說到返鄉電影，是中國電影很常見的題材之一，而其中很優秀的作品有[過年回家](張元，1999)，描寫青少年時期過失致繼父的女兒(妹妹)於死的姐姐，坐牢20年後回家過年，如何面對繼父與母親。
另外，秦海璐一直是我覺得很厲害的中國演員啊！像[榴槤飄飄](陳果，2000)中阿燕的堅忍與生澀；[桃姐](許鞍華，2011)中，蔡姑娘(護士)的體諒與工作得心應手；[鋼的琴]中淑嫻身為人生歌者；至【到阜陽六百里】中曹俐的一路狂奔卻不知所向何方的徬徨與悶。
=====亂入牢騷===============
這四、五年除了看老港片外，也看了不少近三十年的中國電影，商業大片也好，小成本電影也好，得過金雞獎也好，有國際影獎也好，雖然不能說看得完全，但至少目前看來，是有些心得與方向。深感金雞獎的得獎標準，依然加權於商業電影市場表現如何、純中國製作(導演、演員等)與否與思想正確性，香港導演、演員或台灣演員能突破這些魔障，真是三生有幸。至於在國際影展得獎(如坎城、柏林、威尼斯)是否對該片在中國市場或國內大型電影獎上有顯著影響？答案是否定的(「華語電影傳媒大獎」倒是例外，但就是個小獎)。
賈樟柯、婁燁、姜文、2000年前的張藝謀都顯得不討喜，何況是港人導演許鞍華、王家衛、陳果、杜琪峰、徐克等，都難以與中國本土人士競爭。但儘管如此，每年中國依然以合資或獨立製片方式，出產不少不管是拍攝技術上、編劇上亦或演員演技上優秀的電影。【到阜陽六百里】即為其中之一，至少我喜歡看小市民的日常而不浮誇故事。同時也謝謝這些導演與製作團隊的存在與努力，讓華語電影市場不顯得病態。
留言列表
